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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师傅
发布日期:2024-1-2 16:59:28 点击数:59

清明时节,去大通羊山矶,一个叫红庙的地方给外公扫墓,看到山下大通造船厂里忙碌的人群,飞舞的焊花,拍了几张照片,心中多有感慨。

大通造船厂原来的厂址不在这里,这是当时,江南地区重要的造船厂上世纪60年代前在和悦洲渡口,清字巷旁边的江滩上。那时只能造一些木船,用木桩把船体支撑在滩涂上,工人在船体内部刀砍斧琢,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大木船便慢慢成型,长江涨水时木船已浮在水上,工人把零件安装固定后,一只新的大船便造好划走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造船厂搬到洲中间的大关口下游的江滩上,那时能造机帆船了,原本摆渡时用的木划子已被他们造的机动木船所代替。再后来要造铁船,原来厂址已不适合,就搬到现在水深的新厂址,听说后来被人承包,随着时间的变迁,现在已经能造几千吨的机动大铁船了。

大通造船厂原来是由一周姓木匠创建的,新中国成立前,他带着十三个徒弟及若干雇工开了一家木船修造场,木匠分为好几种。造船属于大木,又因为他技术好,所以大家都叫他“周大师傅”。周大师傅身高近1米9,手大脚大,没有文化,但技术一流。因为耳朵有点背,怕别人和他一样听不清楚,总是大声说话。周大师傅没读过书,但木工技术精湛,用他自己的话说——老子斧子砍出来的比你刨子刨出来的还要平直。他也经常用这句话骂徒弟们,对徒弟要求十分严格,加上嗓门大,徒弟都有点怕他。他设计的船漂亮,阻力小、跑的快,设计图也画得很好,当然那图别人是看不懂的,只有他自己看得懂。

周大师傅是穷苦出身,虽然开了小工坊,但仍不失劳动人民老实善良的本性。他的家人、徒弟、雇工、伙计的饭菜都是周师母带女儿和家人自己做,周边的几个孤寡老人常年就在他家吃饭,周大师傅一家也从不计较。如果哪位老人没有来,周师母都要上门看看,关心老人是不是生病了。对修了船没钱付的穷苦渔民,也只是句: 欠着吧,有了再给。他也不记账(他不识字,记不了),还了就还了,没还的也不再要。由于周家人技术、人缘好,他的修造场变成了修造厂,生意越来越好,厂子越做越大。但是,没有文化并不是什么好事,解放战争后期,很多有钱人卖房卖地准备后路,周大师傅不了解时事,用尽所有积蓄在董店买了十几亩土地,还窃窃自喜,以为占了大便宜。新中国成立后,他有地有厂,理应被划为“地主”或“资本家”。但因平时为人厚道、乐善好施,且主动接受公私合营,政府给他划了个“业主”的成份。
他的造船厂公私合营后,上面派来了领导,他和他的徒弟及雇工一样都成了这个厂里的工人。看到昔日的徒弟们懒懒散散的样子,他还时不时地摆出一副老板的面孔,遭到徒弟们的一阵哄笑。“文革”初期他遭到了批判,十三个徒弟中,除了钱姓的徒弟因周大师傅几次生死关头救过他没有参加外,其余十二个都踊跃参加,痛诉他以前是如何“剥削”他们的——包括有次为了一个船主赶路,让他们干了几个通宵。周大师傅性子耿,对徒弟们的指责更加不以为然,偶尔还辩解几句。但是时代换了,徒弟们不再依仗着他讨生活,他越抗辩大家便控诉得越厉害。在大家接连几天几夜的“悲愤叙述”中,周大师傅终于低下了头,接受了生活中骤然发生的这一切改变。后来批斗越来越多,周师母吓得把家里偷偷藏着的几十块银元和几个金戒指全部送到街道革委会,以求宽大处理。真正击垮周大师傅的是一次邻居失火,无情的大火同时也将他家吞噬。昔日和悦洲上的豪门大户就这样变成了一片瓦砾,至此,周大师傅也成了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从此以后很少见他大声说话,变得少言寡语,高大的身躯也佝偻了。这场大火将斗争的热情也烧尽了,对于这样一个没落殆尽的船厂主,大家也失去了指责的兴趣。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昔日人称“小上海”的和悦洲,由于交通工具的改变,已经凋零,只有头道街还残存一点昔日繁华的影子。除了酱菜厂和搬运公司,早已没了什么工业,造船厂成了这个昔日“江南重镇”的“重”工业。周大师傅还在上班,可能是年岁大了,没了过去的精气神,清晨经常看到他牵着自己的外孙——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到清字巷口第二家的茶馆里吃早点。小孙儿拿一根油条或烧饼什么的找小朋友玩去了,他便颇为讲究地拿出自带的紫砂壶,待伙计端上茶水后,他又指责起茶馆的茶叶太差。茶馆的伙计并不理会他,他只好讪讪地拿出一小包自家的茶叶,泡上茶,就着小碟花生米、生姜和茶干,与几位无所事事的古稀之人聊着和悦洲昔日的辉煌繁荣,感叹世道变幻、人心不古……吃完早点,到厂里转上几圈后回到儿女们资助重建的小屋里,就这样过着后半生的清闲日子。1970年代初的一年发大水,他家停电。在家无所事事的他也没找电工,就自己扛着梯子,趟着水,爬上一根杵在水中的电线杆上修理,最后触电身亡。他死后,和悦洲洲头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为他送行,昔日的十三个徒弟也都披麻戴孝……周大师傅的一生自己过得并不明白,在他闷头造船的岁月里,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他还在研究他的斧子与刨子。他热爱着自己的事业,就是死了也要把自己葬在造船厂背后的山上,可他留下的最大遗憾,便是精湛的造船手艺没有人接班,儿孙们都奔向各自不同的岗位,为社会主义做着贡献。

我给外公扫墓回来时,不由自主地走进了船厂,这里现在造的全是钢板机械,似乎不会再有人想起曾经有一位周大师傅,想起他的斧子砍出的木料比别人刨得还要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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