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农历十一回上海。
出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是说走就走的一次旅行,是一次大搬迁,是一次心灵的迁徙。早上起来,那些未曾吃完的米,面,油盐酱醋,一一收拾打包;衣服,被子整叠摆齐;收拾好的未好的都一趟一趟塞进车里,一个早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十几趟。关断水、电,锁上门,然后看看再看一遍,不知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心都不再平静,搁在上不上下不下的位置。
然后,我便像一个上门取件的快递小哥,去江北,到母亲,老丈人那边玩一玩。带走他们给我准备好的东西,主要是吃的,新鲜的腌制的都有,最多的还是家里鸡下的蛋。后备箱塞满了家乡的春夏秋冬,密密实实一点空隙都没有。
初九下午去程家墩,和母亲道个别,也是和村庄道个别。阳光不错,无视光秃秃的树木劈头盖脸地倾泄下来,坐在车内感觉已是春天的模样。其实这几天下午我都在程家墩,陪母亲聊天,去村里转转。昨天下午在孝敏门前瞎聊的时候,妻子打电话催我去二姨夫家叫晚饭,开车经过双山门前,看到志兵,正取,志学在那里聊天,忙将车子停在路边跑了过去,又东扯西拉聊到天黑,双山喊吃晚饭,才慌慌张张上了车。
还不到三点,母亲在扫门前的场地。弟弟一家是初七回上海的,他们走了,母亲里里外外收捡了一天,门口有点落下已发白的水泥砂浆,是弟弟走后叫人翻屋面落下来的。
我将车子停在枇杷树下,她刚直起身子,银色的头发下满是皱褶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吃了饭再走,我这就去烧。我拦住她,不吃了,十一回上海,走的时候就不过来了。
家来才几天,就走了?母亲好像不相信。
半个月的时间,没回来前觉得漫长,像一个世纪;出门时觉得很短,用母亲的话叫做像是昨天才回来的,一晃都十五天了?她说肯定没有,说我记错日子,还说我年纪大了。我只有呵呵一笑。
我记得没错,腊月二十四,那天过小年,我未到家便听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还有一团团在空中绽放的礼花。虽然我还在江堤上,但我熟悉这是接祖的仪式,伴随这一次次地绽放,一个个身影匍匐在火光前,真诚地迎接自己的祖先。今天正月初九,这简单的加减法怎么会错?
老娘说的更没错,我回来了,她却没看到我几次。一到家我似乎比在外面更忙,东跑西跑的,年后初三母亲才看到我,后来又来过几次,都是下午,用母亲的话叫“水都没喝一口”。母亲年纪大了,脑子清楚得很。
听说我要回上海,她一时显得很局促,很无奈:去年摔了一跤,家里没什么给你带走,冰箱里有只鸡,本来是留着给你炖汤喝的,天天望着你来,又不见你的影子。娘不是怪你,知道你一年没回家,家来要跑的地方多。还有几瓶红豆,绿豆带上,暖天熬粥喝。
我点点头。每次出门我真不忍心捎她一把花生,一捧绿豆,那都是一粒粒汗珠啊。但又耐不住母亲的唠叨,我不带点东西,她的心里堵得慌。准备开车,母亲又出现在挡风玻璃前,一只手拎着红色的马甲袋,另一只手像把扇子使命地招着,就像车子能飞,一下子不见了一样。我摇下窗玻璃。袋子里是炆好的鸡蛋,母亲说是元宝,带在路上吃。
车子慢慢倒出,离母亲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分明还是看到一缕夕阳闪进母亲的眼里,红红的。我没说话,感觉到鼻孔酸酸的。